春宴

打從一開始就想畫一批很「俗」的畫,說得更精確些應說是很「媚俗」的作品。什麼是「媚俗」呢? 對我而言, 那就像是結婚沙龍照, 明明本人長的很普通, 經由化妝、打扮、布景、柔焦鏡頭、電腦修片合成, 結果每個新娘都變成電影明星, 而當事人也樂於相信自己是那絕世美貌的公主, 只是平時不去張羅罷了! 這是個完美騙局, 騙人的受到推崇, 冠上大師美名; 而被騙者滿心歡喜。美術最為人知的功能與目的就是充當行騙眼睛的工具。把醜陋變漂亮、平凡變稀有、殘酷變夢幻...,成功的視覺作品總是幫我們把難堪的現實, 區隔出一方悠遊的天地。

有一次, 我走在埔里巷道上被一張精美的魯肉飯海報吸過去, 它那肥嫩方正的肉塊, 揪的腸胃一陣痙攣, 晶瑩剔透的米粒, 讓我忍不住吞了幾下口水, 坐下來叫了一碗, 送上來才知現實和理想的差距。鬆垮的米粒上淋上一片肉汁, 上面浮著一些乾癟肉渣, 腦中原有的香味至此蕩然無存; 我看鄰坐其他人, 每個都吃的津津有味, 好像沒有人覺得奇怪。我們每天被騙不下千百次...,每個廣告行銷都是藉助誇張、放大優點, 遮掩缺點, 不相干的意象也能超現實地並置組合, 結果就像泡麵上的圖片「僅供參考」。我們被騙得如此徹底, 以至於對真相麻木不仁。那一刻, 我看著魯肉飯, 想到這是所有人類的陷阱與困境, 竟有難以下嚥的感覺。

而「春宴」所有的作品都是在「魯肉飯」這個基調下完成的。

就拿「向日葵」來說吧, 任何一朵花, 只要你稍微看久一點, 它就會從含苞待放走到鮮花怒放, 然後是乾癟的像毛毛蟲的屍體。不過一般人只會欣賞前兩段, 後半段大概早就丟進垃圾桶。其實哪個生命不是盛極而衰, 逐漸步向死亡? 因而我把向日葵畫得有點陽萎, 就在它光華最盛的時刻, 其實預告著不可避免的結局。至於「玫瑰花」在它鮮紅的花瓣底下, 我用對比的手法潛藏著憂傷藍綠色調。作為愛情短命的象徵, 玫瑰其實再適切不過了! 你看著它三五天便知結果, 人呢? 三五年也知結果, 不是嗎?

我們迷戀的美往往都是極短暫的表象, 真實遠遠不是那麼可人!

作為一個畫家無可避免地要來修飾這個世界, 但內心知道自己在做假, 在行騙, 我一面把作品經營到至善絕美, 又一面嘲笑自己的作為, 自我分裂的靈魂無可免地創出既簡又繁複、既美又悲傷、既俗又嚴肅的作品。我憶起初戀破局時的黯淡歲月, 那時全身無力地躺在床上盯著白牆, 感到全身沉重到無法舉起一根指頭, 卻又輕到宛若一團棉絮, 若有似無, 也許世界原本就是這樣輕重一體, 真假互倚, 美或醜、俗或雅, 又哪分的清呢?

-天宇 201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