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野,為了想起人亦野 

I went to the woods, because I wanted to live a meaningful life, I want to live deep, and learn from all the essence of life. Then learn to avoid the end of my life, but found that I had not lived.

- Walden or  Life in the Woods by Henry David Thoreau

 

我步入叢林,因為我希望活得有意義,我希望活得深刻,萃取生命的精華並從中學習,以免在生命終結時,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活過。

- 梭羅《湖濱散記》

穿越了了的竹林幽徑,緩緩步入洪天宇四十年的創作生命,從城市到荒郊,再到野外,從平地、丘陵,再到崇山峻嶺,周圍的景色越來越陌生,視野卻越來越明亮。

洪天宇是最早以環境為創作核心的台灣藝術家之一,曾經創作一系列聳動的畫面,如人肉肉舖[1],也如直接畫出跨國企業對自然的破壞[2],憑藉著濃濃警世意味,企圖喚醒深陷消費主義陷阱,毫無節制的浪費卻不自覺的人們;中年走入山林,開始登山後,看到文明開發的機器一點一滴侵蝕山林川海,他難過得在畫中留白:穿山越嶺的公路、海濱的砂石廠、林間湖畔的高壓電塔,所有的人造物全被他一筆勾消,藝術家無能力辯證環境與文明孰輕孰重,只好將之置入括號,留下一片充滿符號學意涵的空白。最後創作了豪宅系列,整幅畫只剩下空白,幾年前還徒留最後一抹色彩,是客廳瓶中的鮮花,但最後的這幅,連鮮花也沒有了。

普羅大眾對生活的最頂級想像,竟是一片蒼白,滿室靜默。

2016年受邀到法國諾曼地展覽[3],遙遠的寒帶花園費心栽培來自世界各地的原生植物,在那裡,他發現台灣原生植物長出不同的樣貌,由於跨國展覽,期限緊迫,洪天宇放下彩筆,重拾年輕時學習過的水墨,及時完成一次精彩的戶外裝置展覽。這次的經驗在開啟西方自然與東方山水的對話,在內心展開全新的探問:「環境」可不可能是銜接自然與山水的橋樑?

西方藝術將自然視為客體,人凝視自然,企圖從中擷取啟發;東方藝術視山水為天人合一,物我兩忘的最高境界;當代藝術融合東西方各種思潮,是否可以擺脫形上學的枷鎖,回歸到物理世界本身,表現出完全不加詮釋,見山是山、見水是水的「環境」本身。

於是洪天宇開始扛著空拍機入山,拍下人跡罕至的原始山林面貌,回到工作室後以獨創的可疊加水墨技法,近乎超寫實的風格,將機器看到的風景複製在畫板上,《福爾摩沙巨人傳》系列件件都是讓人難以一次盡收眼底的巨幅作品,因為他想邀請觀眾「走入」畫中,走進只有機器能抵達的台灣原始山林,人們雖然看不到,但山林始終在那裡,茂盛強健的生長著。

2020年是科技持續進步一世紀的人類最艱辛的一年,肉眼看不見的病毒,卻讓工廠停工、公司倒閉、社會動亂、國家領袖下台,帶走了近200萬條生命,病毒雖渺小,文明卻束手無策。短短的封城期間,自然反撲城市,植物、動物恣意在城市街道遊走,海豚游入人工開鑿的運河。持續在世界各國發生的事實,落實洪天宇對「環境」的預言:人為的破壞都只是一時,大地始終會是最後贏家,憤怒是無用的,焦慮是多餘的,不管如何的追求與開發,人畢竟都只是天地間一芥子,蜉蝣一生。

《人之野》作為sunis的開幕大展,我們希望能邀請踏入了了的朋友們,放下所有念頭,自然的呼吸,跟著洪天宇的四十年思索,走出豪宅,離開城市,慢慢踏上旅程,入山尋回,家之歸徑。





[1]大悲宴》系列 (2007年-2008年)

[2]金權盛世》系列 (2012年)

[3] 2016年陳泓易與法國策展人艾莉絲‧馬雷(Alice Mallet)策劃的《後殖民計劃》。

莊依婷

策展顧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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