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字架上的雞督

面對一隻香噴噴熱騰騰剛從窯口取出的黃金玉米雞，我除了緊閉雙唇暗嚥口水之外，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。可是他身上為了燒烤勻稱而撐開身體的鐵棒，卻宛若小小的十字架，一齣活生生的受難曲自耳際揚起，我無法關閉腦中的影像，思緒自行漫遊而下。

平時很習慣從自我身體涵蓋的範圍去看世界，自然地認為「我在此」、「雞在彼」；只要能入口的皆是身體的勢力範圍，如果我跟雞只是身體的不同，那當我把雞吃下肚，雞就變成了我，我豈不也變成了雞？喔！不！不！部分不等於整體，雞只是我身體的一部份，整體上來說，我還不會變成雞。雖然我及時說服自己內心的不安，卻發現要把自已跟外界劃一條清楚的界線，並沒想像中的容易。只要去看「我從哪裡開始？到哪裡結束？」就會困惑不已，讓刀叉筷子揮不下去。

無論將眼睛投向何處，都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生命正在進行物質交換、異體融合。就在身旁，玫瑰將有機腐植土轉變成它茂盛的枝葉，原本污黑的泥土幻化成鮮紅花瓣；而毛蟲啃食花瓣又化為彩蝶飛去，連一粒花生米大小的土壤中，也藏著無可盡數的微生物，在演奏著你死我生、我死它生的生命輪迴曲。我不僅僅是坐在一張椅子上，聆聽這一首生命交響曲，而是坐在連接著土壤的椅子上，土壤連接著森林、森林連著山川、山川連接著海洋，海洋連著星辰，從這個浩瀚無垠的生命波濤望去，我泡沫般的生命確是宇宙奢華的贈與。所有的草木、昆蟲、飛禽、微生物、土壤、空氣、花香、溫度，全交織成一張無垠的生命之網。小雞成長必須不斷把昆蟲和草木的能量化為己有，草木成長必須不斷善用土壤水分和提煉太陽能，任何一條食物鏈都可以串連到微生物、到空氣，到水分、到海洋、到月亮、到太陽、一路越過銀河系伸展而去，直到所有的創造物全都含納其中。而他、你、我、牠，一切個體全都沐浴在這氫、氧、碳、鈣的原子交換旋律中。當基督說：「吃吧！這是我的肉，喝吧！這是我的血。」從整個生命宏觀的角度來看，他說的非常精準。在這張生命之網內我們的確血肉相連，無論雞、我，還是螢火蟲。

不過不能再想下去了，就在意識翱翔於玄黃天地的同時，肉體下沉的重量逼我不得不注意一下現實，眼前這群飢腸轆轆的朋友，可不是吃齋念佛來著，再慢半拍就來不及了。「等一下！那是我的腿、我的雞腿。」